第三章贞德的链锤（下）
“不要慌。”坐在驾驶室的伊薇特，对驾驶员安抚了一句，便闭着眼睛养神。尽管打开了基因锁，但在基地里的战斗，也让她耗去了不少的精力。基因锁的开启，伊薇特感觉带来的第一个好处就是精准，不是指射击的精准，而是对身体控制的精准，这是她能够单枪匹马独自在基地里干掉那些鹰族的凭仗，当然，她在硝烟中生死边缘领悟的经验，也是重要的一环。
驾驶着这辆比地球上运载坦克的重型运输车还要庞大的汽车，这位仍穿着白大褂的研发人员，都快要哭出来了，他结结巴巴地道：“议员，伊薇特议员，我说，我说以前参加过黑市飚车，那是，那是跑车！天啊，这方向盘，这档位，我是在开车吗？不！我是在健身房做力量练习！同时在开车！后面还有一堆鹰族，上帝啊！”
重型汽车本来就不是赛车可以相比的，加上紧张，还有不时飞过的流弹，驾驶员好几次差点把车开到路基下去。伊薇特睁开眼，笑了起来，对那驾驶员说：“再说车上的人，没谁不会开车吧？如果你觉得不能胜任，要不，换个人？”
基因锁开启的第二个效能显露出来，清醒。
在听了伊薇特的提议之后，驾驶员似乎从慌张和恐惧里瞬间清醒了一下：“不，议员，我做得再差，也比你们好。我不会把性命交托给只会开自动档汽车的家伙手里！嘿，不要小看我，新纽约的黑夜飞鹰托尼！”说着巨大的重型汽车猛然加速，在潘多拉星球的地表上奔驰起来。
不过几秒之后，托尼又开始诅骂起后面的鹰族，尤其当后面鹰族的追兵，一发流弹飞过，打爆了一侧后视镜。伊薇特并不太担心，玩过赛车游戏的人都知道，电脑不赖皮的情况下，技术好的玩家，总是能战胜电脑。在现实中，由计算机控制的鹰族，伊薇特不认为它们能赢过曾经身为半职业车手的托尼。
而她的平静，带给这支临时拼凑起的逃生的小队，一种感染力，让他们至少不那么慌乱。乔治坐在后厢看了一时手上的机械表，十一点四十分，他拿起后厢的通话器，呼叫伊薇特：“长官，还有七分钟，电磁风暴的稳定间隙期就结束了。”尽管潘多拉的磁暴毫无规律，但至少两次磁暴之间，有至少十一分钟的间隙。
“五分钟后，开始启动鼓风机。”
“是！长官。”乔治放下通话器，对着车后厢的那些研发人员、后勤部士兵吆喝，“快点、快点！把鼓风机并排放好……”为了生存，没有人去质疑他的命令。但一开始行动，就出问题了。
挺着硕大啤酒肚的乔治，稳稳地钉在重型运输车后厢，不论运输车如何颠簸，都纹丝不动，这给车后厢的人们带来一种错觉：站稳，很容易。那个后勤部的一无是处的胖子都可以做到的事。
自重超过二十吨的超重型运输车，以一百英里以上的时速，奔驰在潘多拉星球的土路上——这似乎是某些大型肉食动物，从森林间践踏出来的道路——就算地球上的机耕路，也要比这平整一百倍！
本来坐在车后厢，拉着蓬布扣环固定身体的人们，刚一放开手站起来，重型运输车碾过路面一块半米高的石头，立刻有人高高地抛起。而开车的托尼没有更多选择，只能碾过这块石头，要不就去撞路边直径超过十米的大树。
当那个被抛开起同伴，飞出去撞在路边的大树上，把人类最为坚固的头骨撞得碎裂，车后厢的人们胆怯地重新蹲下了。车速很快，那大树上慢慢下滑的无头尸体，在几秒后就看不见了，但这并不能让那恐怖的一幕，马上在目睹者心中消失。
除了那个之前把军兵种标识撕下的马丁，他看着乔治，身边追赶着的鹰族，不断射来枪弹在空气划出无数橘黄的轨迹，身边是如受惊的小兽一般，死死拉着蓬布扣环的同伴。马丁突然嘶吼起来：“贞德！赐予我力量！”
边上有研发人员，在哆嗦中摇头道：“这家伙完了，疯掉了！”又有人讽刺他，“上帝啊，你念错了台词，应该是：赐予我力量吧！我是希瑞！”其他人，都默然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到来，连理会他的兴趣都没有。
眼中流露着某种执着的狂热，马丁放开了雨蓬扣环，整个身体趴在车厢板，慢慢地用十指抠着车厢板的间隙，向那两台鼓风机移动。车辆在起伏中，他不时被抛起，然后砸落在车厢板上，虽然趴着重心低，不至于和刚才被抛出去那个同伴一样，但几次之后，鲜血也一口接一口的喷出来。
眼见他就要不行，乔治走了过去，毕竟曾经是地球上最好的军队里的精锐，起伏不定的运输车，并不能带给他太大的困扰，他向马丁伸出手。对于军人来讲，硬汉的表现，总比懦夫和软蛋，更容易受认可。
但马丁摇了摇头，他挣扎着半跪起来，抹去嘴边的血迹：“乔治，你这个只会倒卖军需和偷酒喝的死胖佬，因为跟随贞德，你可以变得这么强了，我也可以！贞德！赐予我力量！”对于不知道当年乔治曾在非洲草原，一夜间赤手屠尽狼群的马丁，也许乔治是成为伊薇特的跟随者，才有这样的表现，便是唯一的解析。
也许伊薇特真的可以给他力量，也许上天可怜他的执着，总之，这个过程里，运输车没有碾过什么大石头之类的东西。马丁就这么半蹲着，和乔治一起把两台鼓风机推到车厢板尾部并固定好。
伊薇特看了一下表，拿起通话器，呼叫后厢的乔治：“启动。”
“是，长官。”
鼓风机开始工作，许多用于感光器的银粉，被高高地扬起，在运输车后飞扬。而这时候鹰族不懈的攻击，终于得到回报：在第四次被子弹命中以后，就算特制的轮胎也开始出问题了，尽管没有击破，但轮胎出现了鼓包，当碾过路上某块小石头，右后轮“膨”的一声爆开了。
“不要减速。”伊薇特对着托尼这么说。
托尼胀红着脸道：“不！我们应该停下来，要不都会死的！”
“这不是赛车，这种运输车每边都有八个轮子……”没等伊薇特说完，又是一声巨响，这回有两个轮胎一起炸开了，“坚持住，还有一分钟！坚持住！”
“一分钟后和现在，有区别吗？议员，我们还是得面对那班鹰族的混蛋啊！”
“有区别，你可以做得到，坚持一分钟。”
一分钟，也就是六十秒，对于一百多码时速的运输车，也就是开上不到二英里的距离。
但是托尼没能坚持完这二英里，因为这两英里太过平坦，而且没有大的转弯。这种自重二十吨的运输车，不可能跟后面鹰族驾驶的SUV越野车比速度。只不过之前极差的路况，让鹰族的中央芯片判定为最高时速不能超过八十码，而且还有许多急速的弯道，使得托尼的技术得到发挥。
平坦的道路，让这一切都成泡影，而失去后视镜的托尼，只能盲目走Z形，依靠巨大的车身来做阻挡，一颗子弹穿过车门，击中了托尼的腹部，而托尼马上就歪倒在运输巨大的方向盘上，没有跟众多影视作品里一样，坚持到最后。
运输车的轮胎，摩擦着路面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，歪歪斜斜地冲向路边那巨大的树干，而在撞击发生之前它已经开始一侧轮子离地，慢慢的侧倒。“准备撞击！”乔治大声地吼叫着，而唯一听到他的话，也只有那个神经兮兮念叨着“贞德！赐予我力量！”的马丁。其他人都在尖叫、痛哭、发愣……
巨大的运输车终于偏翻，前进的惯性，使得它在树林里铲出一条长长的轨迹，最后把一颗十几米直径的大树撞得不住晃动，才停了下来。
鹰族驾驶的SUV在路上停下，几名鹰族士兵下车，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近运输车。按照伊薇特在基地里击杀鹰族的战绩，鹰族的中央芯片判定五人战术小队面对伊薇特无法力敌，所以摆出占据桥头堡的标准战术队形，等待后面的车队的来援。
开启了基因锁，领悟了“精准”的伊薇特，在车撞上大树之前，就从驾驶室里跃出来了。而此时她正在给乔治包扎伤口，后者则在向她汇报：“在撞上大树之前跳下车来的，只有我们两个了，长官。”乔治没有过多的悲伤，生死对他来说，从三族战争还没诞生，就看得太多了。而那个额角淌着血的马丁，似乎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，蹲在大树后，可劲的道，“让我追随你吧！长官！”
这时，又一辆鹰族的车子停在路边，五个鹰族士兵持枪而下……不一会，已经有十辆汽车赶到，而在后面，还有车子持续赶来，毕竟，围攻基地的鹰族，有数千人。乔治舔了舔干裂的唇，问伊薇特道：“你有什么计划？”
“我没有被人打了不还手的习惯。”
当她出这句话时，路边已聚集了上百鹰族士兵，乔治听得，感觉是不是刚从车上跳下来，撞到脑袋，出现幻听了！这怎么可能？
第四章链锤的呼啸
“马丁，我可以信任你吗？”伊薇特对着这位狂热崇拜她的士兵这么问道。
对于马丁来讲，刚刚在车后厢里的同伴，没有及时的跳出，碰撞发生时，巨大的作用力将他们一个个抛出，撞在周围林木上，如一些破碎的洋娃娃。马丁所知道的是：活下来的，只有末日贞德、追随她的死胖佬乔治，还有自己。此时问对伊薇特的问题，他毫不迟疑的回答：“当然！长官，您的意志将是我前进的方向！”
乔治在边上，听着感觉要呕吐了。对于这个老军人来讲，他认为各种政派的扯蛋，各国的互相提防，才催生出了鹰族和旭日帝国这两种怪物，而它们夺去了他许多袍泽的生命。他憎恶这些怪物，也憎恶所有的政治、所有的主义、所有的崇拜和被崇拜。如果不是面临生死，而且伊薇特对他提起：李。唤起了他最后一点曾经作为精锐的尊严，大约他永远不会再拿起枪。所以对于马丁这腔调，他觉得不是一般的恶心。
“这是我的身份识别牌，去最近的人类基地，尽可能多的求援。士兵，你要明白，也许可能你会成为敌人的目标，它们将攻击你。”伊薇特制止了要开口的马丁，对他道，“不，你不能死，如果你被发现，你必须尽可能的活下来，为我们争取时间。”
马丁把那块身份识别牌塞进口袋里，对伊薇特道：“明白！长官。您的意志，就是我的方向！”然后他笨拙地——这只是一个后勤部的岗哨士兵，他除了作战服以外，缺乏一个精锐军人所应有的一切——弯着腰，穿行在树林里，渐渐远去。
信仰，不论什么样的信仰，只要他真的相信，往往会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。伊薇特从没有想过，在潘多拉星的历史上，第一个自主解开基因锁的人类，是因为：对她的崇拜；还有本来是为了让这菜鸟远离死亡的命令。
“我顶住，你马上撤。”乔治吃力地半蹲下去，过大的肚子，让他完成这个战术动作变得很艰难，“伊薇特，我知道你肯定在执行某个计划，去吧。当年在非洲，我和麦克都说过，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妹妹……”
伊薇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，打断了他的话。她抬起手去看时间，已经早就过了电磁风暴的最短间隙了，但是所谓无规律，就是可以蛤发一次电磁风暴之后，十二小时再爆发也很正常，这让她皱起了眉头。
而鹰族已经汇集了近二百人，开始以十二人一队，按搜索队形向这边过来。
“退后，准备掩护射击。”伊薇特端起枪，低声对乔治下达了命令。当乔治下意识的按着这指令，开始战术动作时，才发现，上位者的威压已在伊薇特平淡的一句话里，显露无遗。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妹妹，再也不是，尽量她看上去，如当年一样的青春。
青春？乔治突然愣了一下：就算她比自己小十来岁，到现在也扯不上这两个字啊！不过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，当年也饱经战火的军人，他马上在一瞬间抛开这一丝八卦的念头，后退到离伊薇特五十米的斜后方警戒。
乔治并不知道，其实连费劳尔博士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：基因锁的成功开启，当大脑更多的区域被启用，很自然的，就会把身体固化在体能的巅峰期。当初李那批志愿者都是少年，开启基因锁的时候太过年轻，反而成功从“新生”系统出来时，还显得略为成熟了一点。而伊薇特从“新生”系统出来时，毫无疑问不论她或博士，都没有空去关注容貌的事情。
这时鹰族走在最前方的三支搜索小队，已经呈三角形接近那辆巨型的运输车；而更多的小队，向两侧展开渗透；在停放着一长串SUV、军用吉普的大路彼端，利用地形构筑的反斜面炮位，三门迫击炮已展开。任何一本战术操典的教科书，都难以在它们的布置上找茬。
伊薇特知道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，她快速端枪射击，短点射准确击穿了运输车的油箱，紧接着一个短点射，三发子弹擦出油箱表面，带起一串火花，“轰！”剧烈的爆炸声响起，油料带着焰火四溅。
接近运输车的三个鹰族小队立刻被气浪掀翻，至少有二十个鹰族士兵被火焰包围，它们的中央芯片马上启动了灭火的管损机制，但是鹰族过于缓慢的行进速度，还没等它们身上的火焰被扑灭，殉葬的弹药已经把它们炸成零碎。
而当那三个小队里的重火力手，身上的白磷弹和凝固汽油榴弹殉爆，这下全乱了，方圆三十米都是燃烧的烈焰，将之前没被运输车火焰波及的十几个幸运的鹰族，也一并点燃了。两侧的鹰族搜索小队，马上向伊薇特可能存在的位置，进行交叉射击，“嗒、嗒嗒……”至少五十把突击步枪颤动着，用子弹把那伊薇特之产藏身的地方覆盖。
早已退出五十多米的伊薇特，快速地往一颗大树上攀爬，并且示意乔治跟上，可是后者翻了个白眼，奋力投出一颗手榴弹之后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，苦笑道：“上不去！不要管我！”
再好的操典，也是操典。鹰族的数十把突击步枪，面对伊薇特和乔治这两个沙场老手，连油皮也没有蹭到一块。反而被乔治算好前提量掷出的手榴弹，炸倒了三四个鹰族的下肢。而鹰族的迫击炮三发急速射，马上就覆盖了乔治所在的区域。
而乔治早已退出数十米卧倒，当炮弹的爆炸声停下，老乔治甩甩头抖下脸的泥土，端起突击步枪，快速地打了两个三发短点射，两名鹰族的下肢关节冒出火花，瘫倒在地上。当鹰族几个小队都转向两点钟方向，向乔治开火时，在它们的九点钟方向，手枪三发点射从上向下，倾射子弹，伊薇特在打光两个弹夹的时候，已经有四个鹰族的光学系统——电子眼球被击毁。
战况看起来，似乎伊薇特和乔治完全可以干掉这些鹰族，但在十分钟之后，两人会合在一起时，却似乎不是如此。乔治早就扔掉了突击步枪，而端着一把从鹰族手里抢来的机枪，长长的弹链披在肩膀上，他喘着气，似乎下一秒就要死掉：“我，我不行了，操！早知道，这些年我应该少喝一点酒！对，还应该少抽一点烟！肺活量完全跟不上……体力也跟不上……婊子养的，我刚才看见，那些杂碎又有增援了……”
伊薇特苦笑起来，包围基地足足几千鹰族，它们当然有增援。她的手枪也早就打光子弹的掉了，扛着一把六轮榴弹发射器，汗水把她的头发打湿，贴在额上，平添几分妩媚，只是她的脸色，也不比乔治好看多少：“不好意思，这见鬼的电子磁暴，今天都过了这么久，居然还不来……”
“行了，至少死前还拉了一些垫背。”乔治喘息了好一阵，望着足足离他们二百米外的西南面，鹰族的迫击炮和枪榴弹，正在不停的蹂躏那片树林，不禁笑道，“他妈的，残疾人就是残疾人，傻逼！”不过话虽如此，他和伊薇特，根本就没把握在这种状态下，突破包围。
枪炮引起的硝烟，还有高温引起的空气扭曲，让鹰族的温差扫描、光学捕捉系统都失去了用武之地。不过按照严格战术操典行动的鹰族，在硝烟和高温之外的树林里，东北面、西北面、东南面，都各有着不下百人的鹰族搜索队在警戒。
“我们做了该做的事，接下来的事，祈祷吧！”乔治无奈地这么说了一句，但马上又呸了一口，“去他妈的上帝，如果有上帝，就不该弄出这两种怪物！狗屎！操！上帝就是个薪水小偷！”
伊薇特没有抱怨，也没有咒骂，她端着榴弹发射器，对乔治道：“坚持住，你相信潘多拉这鬼地方，会没有磁暴？”
“操！老子又不是新兵蛋子，你还要给我扮演当随军牧师？”黑大汉当年独力赤手搏群狼的彪悍，似乎又回到了身上，“记住，东北面的悬崖有一条河，随流而下大约三百米的山洞里，有一些装备，倒卖军需，我准备哪天被查到，给自己留的后路，这条路上，有好几处呢……闭嘴！当年在非洲，李为我们断后，要我和麦克保证你安全，我始终没有忘记，等一下我吸引东北面敌人，然后向东南迂回，你捉紧时间……”
当他提到李，那个在她生命里，不曾遗忘的男人，她沉默了。
西南面的枪炮声停了下来，远处运输车的火焰也渐渐的淡了，鹰族开始收缩包围圈。
伊薇特手里的六轮榴弹发射器，还有四颗榴弹；乔治还有一条弹链。
他们还有，五百敌人——加上后续不下三千的增援。
如此而已。